8月8日,一篇首发于2016年、标题为《华为到该炸掉研发金字塔的时候了》,由任正非签发,在心声社区上传播。为何一篇5年前的旧文会在这个时间点被重发,还由高管点评传播?华为资深人士认为,很可能是华为在研发能力上遇到了一些瓶颈,接下来华为可能会对研发体系有一个新的重构和调整
8月8日,一篇首发于2016年、标题为《华为到该炸掉研发金字塔的时候了》,由任正非签发,在心声社区上传播。为何一篇5年前的旧文会在这个时间点被重发,还由高管点评传播?华为资深人士认为,很可能是华为在研发能力上遇到了一些瓶颈,接下来华为可能会对研发体系有一个新的重构和调整。而相对组织的升级和变革,文化上的重塑对华为也很关键。
时隔五年,
华为再提“炸掉研发金字塔”
8月8日,一篇首发于2016年、标题为《华为到该炸掉研发金字塔的时候了》(以下简称《金字塔》)的文章,再次由任正非签发,在心声社区传播。“心声社区一些文章外边是看不到的,但这篇文章向全社会开放,一定是公司在一些问题上下了决心。”一位年轻的华为员工告诉AI财经社。
文章很长,从组织、流程、环境、工具四个方面详细探讨了华为在研发流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文末还附带了39条来自公司内刊、微信和心声社区上对此话题的评论。
最引人注目的是开头两则来自华为高层的编者按,一则来自任正非,他写道:“在技术工作的客气是毒品,直面的批评、争论才是良药。”
另一则来自华为常务董事、运营商BG总裁、曾担任产品解决方案总裁的丁耘,他足足写了363个字,其中最核心的一句话是:“我们要清晰地认识到,面向ICT融合,在软件能力、效率和质量方面存在的挑战,在组织流程、作业环境等多方面存在的或多或少的不适应性和问题。”
从标题、内容、到编者按、评论来看,显然这是一场围绕软件开发,或者说研发展开的内部辩论,就像5年前首发时一样,文章一经发布就像一颗曼妥思糖投入水中,即刻产生的升腾而上的小气泡,让杯中平静的水躁动起来,业界也都在纷纷猜测华为此次旧文重发的意义。
华为研发部门员工刘正对AI财经社称,有些人会认为“炸掉金字塔”意味着华为接下来可能要控制研发了,“毕竟公司没有那么有钱了,钱要花在刀刃上。”但他不认可这样的说法,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公司的组织结构、管理流程不再完全适用于现在,所以要“炸掉”。毕竟他看到公司在基础科学上的投入在加大,而在受美国打压后,华为转向替代方案上的研发,确实也是真金白银的投入。
另一位软件行业资深人士刘越则认为,华为的软件研发能力一直都很强,这篇文章并不是诟病华为的软件能力或者人和团队的问题,而是对技术部门的管理机制、组织模式、考核方式有没有发挥出最佳效用的反思。
前华为资深软件人士张枫则对此次重发文章有更多的认识。他对AI财经社表示,5年前这篇帖子发布时,就给华为起到了松土的作用,此次很有可能是华为在研发能力上遇到了一些瓶颈,而这篇文章中指出的很多问题是其中的关键,接下来华为可能会对研发体系有一个新的重构和调整。
一位华为人士称,现在各行业云平台、大数据再到智慧城市、智慧园区等等,华为更大的竞争对手不是传统ICT厂商比如新华三、浪潮、联想,而是互联网巨头,他们的技术能力、整合能力、商务模式都不容轻视。这次发文就是为了激活组织和人。
2016年匿名为泥瓦客的ID在心声社区上发布了这篇帖子,当时还未离开华为的张枫对此印象深刻。《金字塔》发布后引发了公司内部自下而上的反思,任正非和多个业务主管都做了编者按,还在一定程度上推动解决了当时研发上存在的两个突出问题。
一是,华为的SE(软件工程师)和专家把精力放在会议、胶片和文档上,编程能力丢失,导致了公司一定程度的空心化;
二是,华为自2000年左右从IBM引入了IPD产品开发交付流程,这套流程的特点是所有的交互都要通过文档的形式,且适合长周期的项目,但到了2008年附近时,华为也开始引进敏捷的开发流程,这在推行的过程中就与IPD模式产生了很多矛盾。
除此之外《金字塔》中还提到研发办公环境低效,比如硅谷的软件开发标准配置是MacBook Pro/Air,方便携带、随时随地编程,但华为大部分研发人员,都被局限在公司内部拥挤嘈杂的“敏捷岛”,用着桌面云进行着低效开发,也提到纯技术人员在晋升通道上面临的困境,光做开发升职慢,被认为没有职业前途。
这些一针见血的认识也激发了公司内部员工讨论的热情。当时有人评论称:“总体陈述较客观。不过华为毕竟是硬件公司,任总说改进也最好是小步前进。炸掉金字塔有些过火。”也有些人表达了质疑,问华为的定位到底是软件公司还是硬件公司,“向互联网看齐,你客户跟互联网的是一样的?互联网追求快,华为追求稳。”
5年后,旧文重发,新的评论中不少人认为大部分问题依然存在。比如有的人说技术专家在华为还是没有地位,在绩效、股票、分红、任职上都没有什么话语权;基层员工仍然面临多头管理,不得不进行博弈和内耗,有人甚至认为这五年情况愈演愈烈。
“是需要反思反思了。”一条评论写道。
“华为可能要重新构建研发组织”
“这一次发文,我觉得肯定也是遇到了一定的问题。华为好多年前取消了‘研发体系’这个概念,研发能力实际上是一点点变弱了。”张枫表示,他认为很有可能任正非想再重新构想一个研发体系,《金字塔》重发就是一个信号,即华为接下来在组织架构上或将会有新的调整和变化。
在华为工作过十几年的张枫告诉AI财经社,华为早前建立了研发、市场、交付、后勤四大体系,每个体系都有专人负责,比如徐直军、李一男、费敏、丁耘都曾担任过整个研发体系的负责人,他们在位时关注研发的流程、组织的建设以及如何更高效地服务产品。
后来随着业务的调整,这四大体系被拆掉,开发和测试融合进产品解决方案中或者各个业务BG里。人事上,还留在华为的研发体系负责人,也都转到了产品解决方案的负责人、BG的总裁等职位,更多关注产品的交付而非研发。
“华为的研发变成以产品业务形态来牵引组织能力,这对于研发组织在能力上的积累是缺失的。”
张枫举了一个例子,在研发体系撤掉后,华为的研发和测试融合了,这导致测试的能力相比几年前大幅下降。原来每个产品线都会有测试部的部长,比如现在鸿蒙系统的掌舵人、华为消费者BG软件部总裁王成录,曾经就是核心网的测试部部长,他最重要的职责是构建测试能力。但现在这些组织没有了,也没人关心这些东西了。
“在当时,拆掉研发体系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华为要解决产品和市场的结合问题。”张枫表示。由于华为是在对手强大、竞争激烈的通信市场厮杀出来的,张枫认为正是外界诟病的那些问题,比如以KPI为强导向这样的做法才让它活到了现在。
但逐渐华为再次走到了时代的十字路口上,过往对研发的定位,需要再次松松土了。
在今年4月的华为分析师大会上,轮值董事长徐直军谈及华为的战略,其中强化软件作为增强产业韧性的重要举措,希望进一步利用软件能力的提升来减少对芯片的需求和依赖。他还透露,华为在寻找软件方面的机会,一旦找到这些机会,就会加大投资,提升软件与服务的收入占比。
这些意味着华为战略的转型,而这个转型势必要借助组织的力量才能干得漂亮。
“1个人、10个人去做软件,不需要什么组织能力,但到了上百人,你会发现效率会迅速下降,整个产品交付会受到各方面的影响,所以集团化地去做研发必须考虑组织能力,这就包括了组织结构、流程、工具、人力资源,才能做好这个事情。”一位软件行业人士谈到这个问题时这样回答。
上述人士表示,就以自动驾驶来说,华为不选择做整车,而是希望做自动驾驶平台开放给所有车企,这个选择是符合时代潮流的。但要做自动驾驶平台,华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特斯拉这样的竞争对手,它需要更强的研发能力和体系的支撑。
也有来自产业的声音对AI财经社表示,华为已经做出组织上的改变。
“鸿蒙这个系统工程背后大概有上万人参与,广东松山湖、北京、上海等多地研究所都在开发不同功能,把这么多板块聚集起来,如果没有最先进的方法论和组织能力,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做成。”赵力说。对比早期的安卓从1.0版本到1.5版本,都花了两年时间。
风云际会之下,张枫猜想,华为可能在酝酿一次变革,比如会重新安排人来关注研发体系的组织建设,包括理清《金字塔》中提到的办公环境代码库、知识资源获取等一系列问题。
除了组织变革,
更需要文化重塑
《金字塔》释放出的组织变革信号,是为了更好地推进开发,尤其是软件开发。不过,在华为员工与合作伙伴看来,除了组织变革,华为如果要做好软件,更需要文化重塑。
这种文化重塑的核心是生态思维。“一个人走得更快,一群人走得更远。”华为多位高管已在多个场合表达了这样的生态合作思路。不过落实到行动上,华为还有一段路要走。
一位软件行业人士举例,华为一方面在与一些国产ERP(企业资源计划)企业合作,但一方面也开始打造自己的ERP系统。该人士分析,背后原因可能是,此前华为一直用的是SAP和美国甲骨文的ERP系统,而国产软件产品距离华为的要求还有一定距离,华为干脆自研。但也有人士认为,2019年华为被加入实体清单后,旗下一些子公司的ERP系统必须进行紧急替换,当时,国产ERP企业用友、金蝶两家厂商和华为做了很长时间的POC测试,华为已经把相关软件和平台都研究透后,除了ERP的财物和人力部分交给两家供应商,剩下的部分华为就决定开始自研,未来甚至对外输出,和供应商抢蛋糕。
“因为华为组织就是赚钱的机制,团队天然就有对外扩张的动力,我认为任正非今年说不许造汽车,是对这种机制的纠正,但从整体上看,华为的一些‘孤狼’作风并没有从根上改变。”
华为正在强化软件业务。一位接近华为研发的人士说,跟硬件供应链相比,软件生态像一张更复杂的大网,既需要硬件作为载体,又需要很多应用作为支撑,还涉及到开发语言、编译环境以及开发者生态的培育,维度更多。国外一流的科技公司正是基于这些核心竞争力构建起自己的商业帝国,但华为这种狼性基因一直是转型路上的一大拦路虎。
长期以来,华为的很多战略是在对标谷歌,比如,2019年推出方舟编译器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华为的目的是让更多开发者到这个开源项目里贡献自己的技术成果。“这种长远策略华为学到了,但是因为他们不够开放,在执行过程中非常拧巴,甚至花了很大代价。”据他了解,一些开源社区华为至少每年投入上百万美元,但是取得的效果很一般。
“有一些系统部门其实是有开放的意愿,但是坐在这艘商业大船上非常为难,因为业内某种程度上已经形成共识,所以大家观望的会比较多。”
如今,华为希望借助操作系统鸿蒙,向外界释放一些更开放的信号,加大开发者队伍的建设。任正非也在去年和今年的多个场合表达开放生态的重要性。比如今年2月,他表示,华为一定要做全开放的生态架构,要让很多的SaaS应用能够长在华为的云平台上。
一位行业人士认为,华为的软件工程能力很强,未来肯定是能做起来,但要真正把生态做大,要学会互相取舍,学会做幕后英雄而不是去抢其他人生意,这种思维的转变对华为的挑战更大。“希望华为能多把精力放在一些跟国外PK的领域,比如核心数据库、服务器端的操作系统或者工业软件,如果是来搅和中国技术实力并不是很差的存量市场,这会造成无谓的内耗。”
(应采访对象要求,刘正、张枫、刘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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