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燕第一次踏足印度是在2008年冬季。应供应商的邀请,夏海燕前去印度考察
夏海燕第一次踏足印度是在2008年冬季。应供应商的邀请,夏海燕前去印度考察。在班加罗尔、孟买兜了一圈后就来到了德里。第一次来印度,夏海燕的感觉很不好,“这里太破了,中心城区的马路牙子是用土堆的,公交车不关门,售票员就吊在门口喊乘客上下车。”这不禁让夏海燕想起了90年代搭长途汽车回县城的场景。
▲2009年10月,印度,等待出发命令的公交车。
华强北时代
中国的画风与印度截然相反。夏海燕去印度那年,北京举办了奥运会,城市焕然一新,整个国家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氛。与这样的气氛相衬的,还有深圳福田区的一条街道。
华强北路,这条刻在中国电子发展史上的道路,在2008年迎来了巅峰时期。在第十届高交会华强北分会场开幕仪式上,华强北被授予“中国电子第一街”的称号,自此确定了全国电子商业界的龙头地位。上百家手机店聚集在这个南北930米,东西1560米的区域里,“各式各样的新品、山寨品、仿品到处都是……”说起华强北当时的红火,夏海燕至今还记忆犹新。
与华强北不同,印度当时的手机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使用手机的人还是少数。据统计,印度2008年人口11.57亿,全国手机保有量大约3亿台,相当于每4个人中只有1个人拥有手机。
华强北的热潮不仅在全中国蔓延,还席卷了印度。夏海燕在考察的时候发现,印度市场上的手机大部分都是从华强北过来的贴牌山寨机。“不管是孟买、班加罗尔、还是新德里,只要是去过的地方,随便去当地的电脑城一问,卖的基本上都是从那里(华强北)来的。”夏海燕肯定地说。
▲2009年4月15日,深圳华强北的3G手机批发中心,人潮涌动。
华强北手机在印度的热销也催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华强北“倒爷”。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到华强北采购手机,然后倒卖到印度。在夏海燕的记忆里,这样的跨国贸易,中国人始终做不过印度人,原先转型做贸易的华强北商人,最后都慢慢退了回来。
“印度人在中国能吃苦,会砍价,也没有‘二道贩子’的嫌疑。”夏海燕解释说,“印度人的采购价比中国人低,再加上他们对利润要求也低,中国人很难做过他们。”
虽然华强北商人遭遇了挫折,但中国手机在印度的热销一如既往。或许是嗅到了商机,中国大型手机品牌也开始效仿华强北,纷纷进入印度市场。
▲2008年4月,一名印度人正在使用手机。
后华强北时代
2015年,夏海燕与人合伙创办了洋葱移动,主做手机APP分发。曾在华为工作过近10年,夏海燕熟悉手机行业的每个细分领域。他很清楚,国内的APP分发市场已接近饱和,要从众多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实非易事,相对而言,与中国相邻的印度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方面,印度的人口红利与中国相当,未来前景很大;另一方面,像洋葱移动这样的中小型科技企业,没有顶尖的技术,在中国很容易被同行复制和超越,放在印度却还算领先。
然而现实给了夏海燕沉重的一击,公司成立不到两年,他就被迫将它卖掉。“我们走得有点快,超出了市场(的需求)。”夏海燕尴尬地笑了笑。在他看来,印度的APP分发市场还没有打开,洋葱移动的业务量上不去,资金无法周转,只能断尾求生。
▲2014年,夏海燕创办了洋葱移动,图为夏海燕(第二排左四)与洋葱移动员工合影。
夏海燕的这次失败经历与印度的手机产业密不可分。2010年前后,中国开始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与此同时,印度尚未步入PC时代。尽管如此,巨大的人口红利仍然吸引了大批中国企业进入印度,许多知名品牌如OPPO、vivo、小米等,开始纷纷布局印度市场。他们跳过了PC,让印度直接进入了移动时代。
欲速则不达,印度快餐式的手机消费,并不能与中国市场完全接轨。为了打开销路,中国品牌开始转战低端市场。“功能机、低端的智能机在印度都很好卖。”一位手机配件供应商表示,印度的消费水平不及中国,中国热卖的中高端机型在印度市场并不吃香,所以手机商往往会选择低端路线。“在中国卖1500块钱的手机,到印度后就做阉割版,分辨率降一降,内存降一降,最后外观看起来一样,但只卖1000块钱。”他说。
“低配版”手机价格低廉,既满足了印度市场的需求,也推动了国产手机在印度的销量大增。据统计,2017年第一季度,国产手机占印度智能手机市场的份额已经达到51%,去年同期才15%,相比之下,印度本土品牌的市场份额则由41%萎缩至14%。
▲2013年8月17日,孟买,一位印度顾客正在手机柜台浏览。
随着OPPO、vivo、小米这些大型品牌进入印度,华强北的山寨机逐渐失去了竞争优势,开始淡出印度市场。不同于华强北商人把山寨机倒卖到印度,这些大型品牌不仅把手机卖到了印度,连广告、店铺、工厂也全都搬到了印度。
王茂太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印度时看到的景象。2016年4月,他代表欣旺达来印度考察市场,看到机场内、街道上、商场里全都是OPPO、vivo的广告,“两步就一个,两步就一个,一眼看去这条街全是。”
▲2017年6月2日,瓜廖尔,关闭的店铺门面上布满了OPPO的广告。
和广告一起搬来的,还有手机产业链。今年3月,欣旺达的印度工厂在诺伊达工业园开业,作为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机电池供应商,欣旺达选择落地诺伊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诺伊达所在的北方邦堪称印度手机产业的心脏,这里既有欣旺达这样的手机零部件厂商,也有海派、财富之舟这样的手机代工厂,既有OPPO、vivo这样的中国手机品牌,也有Micromax和Lava这样的印度本土巨头。
“这就是集聚效应,和华强北一样。”王茂太说。为了更好地服务下游企业,上游供应商往往会选择离它们近的地点建厂,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2012年,印度联邦行政区划图。
中国手机商纷至沓来,只看得见被抢购一空的手机柜台,只听得见不绝于耳的商场叫卖声,却忽略了印度市场的风险。
印度的痛点
“太快,还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得知部分生产和实验设备需要补做BIS认证,原定的到货时间要推迟两个月,王茂太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去年12月,他向印度政府递交了欣旺达印度工厂的注册资料,从工厂选址、厂房装修到产品BIS认证,一切在王茂太的预期之内。今年1月,按计划应该把生产设备拉到印度去了,没想到这时候却出了岔子。为了不耽误生产,王茂太只好通过其他渠道将设备提了出来。
在夏海燕看来,中国企业进军印度的方式总是快得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上来就直奔主题,谈钱、谈股份。”卖掉洋葱移动后,夏海燕又创办了一家印度咨询公司CloudMagic,为中企落地印度提供解决方案,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协调中企与印度政府的关系。
今年3月,一家中国制药企业计划在安得拉邦征地开厂,但当地农民觉得地价太低,不断闹事。制药企业请来当地警察局帮忙,结果却打死了一个农民。如今被当地保护组织抓住了“辫子”,眼看场地投了,设备也过去了,但企业就是开不了工。“中国企业总是先干,结果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就可能导致整个项目停工。”夏海燕无奈地摇摇头。
印度的征地法一直为外界诟病。从英国殖民时期的Land Acquisition Act 1894”(征地法1894)到2012年推出的新征地法,“同意条款”和模糊不清的市场价格定义始终横亘在投资者面前,阻碍了外国企业落地印度。
▲2010年8月26日,新德里,数千名印度农民集会抗议,此前政府为新建一条公路而强征土地。
和制药企业比起来,OPPO的遭遇则让人如芒在背。今年3月28日,OPPO印度传出了“中国经理侮辱印度国旗”的消息,上百名印度员工在OPPO公司外抗议,这件事情甚至牵动了外交层面。
然而一位知情人士表示,事情并非媒体报道的那样。当时印度员工贴在墙上的国旗纸张脱落了一半,中国的生产班长清理工位时就干脆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原本是一件小事,可一旦牵涉民族情绪,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即使OPPO在印度99%的雇员都是印度人,他们也必须开除涉事员工来了结此事。
▲2017年3月,OPPO“国旗事件”过后,公司外聚集了大批抗议者。
有人曾形容印度是一个软性民族,他们在意的事情不多,唯独对民族这件事情尤其认真,这一点在莫迪代表的人民党执政后更加明显。人民党奉行印度教民族主义,印度教民族主义强调印度教至尊,希望在印度建立一个“印度教国家”。
夏海燕的合伙人就是人民党的高层,在组建CloudMagic时,他向夏海燕提出了“只雇印度教员工”的建议。如今,除了三名中国员工,CloudMagic从合伙人到员工都是印度教。
与此同时,宗教民族主义衍生出的国家民族主义已经开始显现。有人曾用“印度一直在中国的阴影之下”来形容中印关系,印度也不吝于表达想要超越中国的想法。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印中企需要时刻绷起“民族情绪”这根弦,以免成为发泄的对象。
▲2016年10月11日,孟买,一名男子骑车驶过印度教民族主义组织民族卫队的游行队伍。
与夏海燕不同,王茂太所在的制造业不仅要面对软性环境的风险,还要解决许多硬件环境的问题。用王茂太的话来说,印度的配套设施非常不完善,就连非常简单的X-Ray测试实验室都找不到。为了落地印度,欣旺达要从中国把整条生产线都拉过去,“连做设备的一个铣床,我们都要自己运过去。”王茂太无奈地摇摇头。
然而,即使基础设施再简陋,印度员工再效率低下,欣旺达也还是要去印度的,因为这是一条必走之路。
▲2017年3月,王茂太所在的欣旺达印度工厂正式开业。
印度的改变
早在2016年初,欣旺达就考虑过在印度建厂,因为一项政令。
2016年4月,印度政府宣布大幅上调手机四大配件(电池、充电器、耳机、数据线)的进口关税。由于印度本土的供应链很不完善,手机企业需要从国外进口零配件,新政策一旦实施,手机企业就需要承担翻倍的关税。
消息传出后,手机企业开始要求供应商到印度建厂,以减少关税成本。在王茂太看来,“下游倒逼上游”,印度还是在鼓励本土制造,只是换了一种迂回的方式。
因为损害了印度本土手机企业的利益,这项政令颁布不到1个月就被废除了,许多企业因此搁置了落地印度的计划。王茂太却不以为然,“印度一定会加税的,因为PMP计划。”王茂太口中的PMP计划(Phased Manufacturing Programme)是莫迪“印度制造”的重要部分,根据PMP计划,印度2016-2017年要实现手机电池的本土制造。
▲2014年9月25日,新德里,莫迪宣布“印度制造”计划,提出一连串吸引外资的重大政策,以打造印度成为全球制造王国。
除了“本土制造”,印度在引入外资方面也持续发力。2013年,印度允许电信行业实现100%的外国直接投资;2015年,印度放宽了15个主要行业的外商直接投资标准;2016年,印度更是推出了全面外资改革举措,开放大部分制造业和服务业。
趁着开放的东风,中国去印度的企业也越来越多。今年初,夏海燕在德里新开了一家中国餐馆,专门接待前来印度考察的中国企业,“中国企业去得多嘛,大家有需要”。王茂太也在筹谋着工厂的二期建设,“这仅仅是我们的一期,二期在哪里,就看一期做得怎么样了。“
中国企业对印度的偏爱,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印度和中国很像。许多学者将现在的印度比作“八十年代的中国”,但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春秋战国时期或许是个更恰当的比喻。印度实行联邦制,邦与邦之间各自为政,国内宗教、党派众多;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林立,先秦诸子,百家争鸣。
或许是巧合,回顾莫迪上任以来实施的政策,竟颇有些秦始皇嬴政的作风:实行GST税改,统一印度税制,就像秦朝“车同轨,书同文”;奉行印度教民族主义,与秦始皇“焚书坑儒”可谓殊途同归。也或许是巧合,莫迪2015年首次访问中国,第一站就是西安的秦始皇兵马俑。
▲2015年5月14日,莫迪抵达西安,当天上午来到了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金砖国家过去的历史告诉我们,特殊的时期需要一位特别的领导人。巴西错过了卢拉时代,俄罗斯错过了黄金十年,再想完成经济转型已是难上加难。如今印度正值经济上升周期,莫迪能否效仿秦始皇,整合国力,完成改革,一切尚未可知。
对于中国手机企业来说,印度的经济转型也意味着手机行业的重新洗牌,中国企业能否继续复刻“华强北模式”又或是“另起炉灶”,一切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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